“嗯嗯，一起走吧，夜路搭个伴儿，最近没怎么在公司里面见你哇？”“唉，这不是今天下午才出差回来。”“从北京回来的吗？”“不是，从广州那边，我是B项目上的。”“哦对了，那个项目最近在量产最后阶段。那为啥你就能回来了哇？这个项目上的人，最近全都被拉出去出差了吧？”“唉，要不是我要搬家，处理家事，能放我回来吗？”“我记得你之前说你女朋友在嘉定上班，你们住在嘉定？现在要搬来张江了吗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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配曲推荐：SOS-Seventeen,"Day to day to day, it's like we're an infinite roulette, spin it, spin it, spin it, now who's the next target?"
领导们要求天晴无偿加班到8点半才能下班，接近八点一刻，天晴就开始做下班准备了，马上要八点半时，天晴抓起背包，踩点打卡下班，一秒都不愿多待这牢笼。
这个时间点已经没了班车，公司距离地铁站还有两里路，途中工地居多，周围黑黢黢的，怪瘆人的，这时候路过那些塞满加班公司的灯火通明的写字楼反而让人心安。望着那插入水汽之中的双子塔，阴森森的，天晴更觉得瘆得慌了，三步并作两步大步地走，生怕路上遭遇不测。身后如果有人突然提速走近的话，天晴总会警觉地自己先快跑几步，害怕遇到变态尾随，每次加班后走这条夜路，都属于天晴的一次无声的斗争.....
今日刚出了一楼大厅，就看到前方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，那是算法部门的吴嘉诚，在天晴心里他算是公司内少有的尊重女性的男同事，看他也往园区后门方向去，应该也是去同一个地铁站，黑黢黢的路上有个伴儿，再好不过了，“吴工！吴工！等一下！等等我！”天晴小跑几步赶紧追上。
“你今天怎么也这么晚下班？现在hr都这么卷了吗？”
“唉，被老板们强迫的，说研发压力大，让hr陪同加班，给你们打气。”天晴可不会放过任何埋怨的机会，但转头又滑稽地说道“当然啊，我肯定从心理上是愿意跟大家一起并肩作战的，哈哈。”
“你也是去13号线？”
“嗯嗯，一起走吧，夜路搭个伴儿，最近没怎么在公司里面见你哇？”
“唉，这不是今天下午才出差回来。”
“从北京回来的吗？”
“不是，从广州那边，我是B项目上的。”
“哦对了，那个项目最近在量产最后阶段。那为啥你就能回来了哇？这个项目上的人，最近全都被拉出去出差了吧？”
“唉，要不是我要搬家，处理家事，能放我回来吗？”
“我记得你之前说你女朋友在嘉定上班，你们住在嘉定？现在要搬来张江了吗？”
“现在要搬到漕河泾了，女朋友工作换到漕河泾啦。”
“嘉定、漕河泾、张江，车圈打工人逃不掉的几个地方。但是，那也算是通勤距离稍微近点了。”
“是呀，近点了。“
”那你今晚为什么不等到九点之后下班打车回家呢？还能报销车费。”
“公司报销太繁琐了，还挺慢，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报销的钱到底有没有打我卡上。还有就是我得赶紧回家收拾行李，唉出差的假只批下来明后两天。”
天晴尴尬，“时间这么赶哇，那你回到上海后，为啥还来公司一趟啊，直接回家呗？”
“唉，没办法的，请假在家的话也还是得参加客户会议，还不算工资，不如我上完班再回家收拾行李。”
确实是这样的，只要公司项目不停，你就算是在休假，也得上线客户会议。
“你看过许工写的那篇小作文了吗？”天晴忍不住八卦，毕竟之前吴工跟许工属于同一个部门，天晴有点好奇他的看法。
“嗯，看了，这成公司热门话题了。”
“你觉得怎么样？”
吴工没回答。
“他写的是事实吗？”
“这是hr要钓鱼执法搜集员工意见吗？”
“不是，纯属我个人想要了解一下你的看法。哎呀，你知道我这性格，当不了间谍的，从之前跟另一位同事在地铁上当着你的面battle，你就应该知道的，我藏不住事，你怎么还怀疑上我了？”
“哈哈，你这性格确实当不了间谍。你想问哪方面的呢？”
“关于技术这块，真的有他吐槽的那么差劲吗？我入职的时候，我领导说主创团队都是从E公司出来的，做技术研发这块挺前沿的。”
“嗯，在海哥的指点下，发表的论文确实挺前沿，但是做量产这块，我们还太弱了，没有相关经验，踩了很多不必要的坑，目前在业界的话，还只能算是追赶‘传统’的阶段，连L2量产落地都那么吃力，跟前沿扯不上关系。”
“啊？这样子的吗？研究做的还可以，实际做产品这么差劲吗？”
“你试过我们B项目最新版本的产品吗？”
天晴摇摇头，她来公司这么久了，还没有试过一次公司的产品，但贾总和袁总（商务总监）老是“教育”她：优曼的产品有多牛，其他竞品公司的有多垃圾。
“你有机会可以去体验一下，不能说很差劲吧，其实其他家做的效果也就还好，但是我们的版本太不稳定了，基础的问题太多，他文中也都体现了，这点说的还是蛮中肯的。主要还是基建太差了。”
“什么意思哇？”
“就拿我这个岗位来说，深度学习要想做好，数据的重要性得占一半。像别的公司模型组，有一半人在搞数据，我们组哪有什么人力能扑在上面搞数据？而且我们之前都是人工标注，今年年后才开始搞auto-gt，但是效率很低，别家公司都是短时间百万个clip，我们几十万帧数据都得好几周。”
天晴频频点头，假装自己的脑子跟得上对方说的话。
“还有就是不舍得花钱，首先是不舍得花钱招人，招人这块你肯定比我更清楚，想要招点能带着解决方案来的专家，又只画饼，不给钱，哪有人来哇。看招不来人，就又说想要内部培养。”吴工叹气顿了顿，“要真有这培养员工的能力，也不至于项目做成这样子，搞情怀画饼罢了。”
“你对招聘倒是也挺了解的哇。”
“唉，还不是因为赵亮。”吴工看了天晴一眼，“你们hr一直招不来人，他就给我们部门每个人都下了招聘KPI，让我们都开了BOSS直聘的账号，去BOSS上面招人，每周都还有面试kpi的要求，出差也要面试。”
“这么惨哇，那晓春姐的工资多少该分你们一点。”提前晓春姐，天晴想着下午发生的事情tຊ，又有点不自在。
“回到不舍得花钱这件事上，测试工具链、回灌工具，公司都不舍得花钱买。还有一些必要的办公软件，也不买正版的。”
“那许工那篇文章吐槽公司技术啥的，岂不是都是事实了？”
“许工呢本身能力其实很一般的，他的那篇文章没吐槽公司技术水平啥的，主要抨击的是公司代码不规范，没有代码review机制，这个确实是事实。特别是去年B项目最忙的时候，大家上车半天，车运作起不来，都是运行错误，或者是log打印，太浪费人力和时间了。”
“那些领导们就看不出来这个基本问题吗？”
“看出来了，有一段时间，要求提交代码必须自测，有自测报告后可以合入分支，执行了一段时间后，随着倡导人的离职，也没人再执行了，又变回了老样子。”
“听上去确实基础问题挺多的，我听他们描述了前线出差各方面都很糟糕，真有那么惨吗？芳芳姐之前去B项目出差，回来之后，我看她都要抑郁了。”
“住的条件太差了，100块钱住在工厂旁边的小旅馆，有蟑螂，通风也不好，毛巾也都洗的不干净，隔音也不行。出差中加班后的打车报销，现在也取消了，说包在120￥的出差补贴里面了，这些琐碎的事情太烦人了。但是更累的是心里累。”
“心里累？”
“长时间的加班做一些重复性且没啥进展的脏活，我是有点厌倦了，浪费在等台架资源上面的时间太长了。而且我对这个项目到底能不能做出来像样的东西，感到不确定，有点失落迷茫。”
天晴默默听着，“如果身心都这么难熬的话，那你为什么不离职呢？”
吴工听到这话，觉得有点好笑。
“我不明白，就是我看A项目的出差现场也好苦，那大家为什么不离职呢？你们在坚持啥？还是说，其实也没那么苦，只是消极的情绪被放大了？不然为啥硬要吃苦啊？是我，我早跑路了。”
吴工听完这段话，笑了笑，“你到底是不是优曼的hr啊，怎么还有劝员工离职的，哈哈，果然没看错你，啥话都敢说。”其实吴工内心是想说，这个hr真的有点愣愣的，有点缺心眼子，但是也挺好玩的，她怎么就当上了hr呢？现在换吴工反客为主，想要跟她聊聊她的职业选择了。
“我肯定是优曼的hr哇，但是这不是下班了吗？我真的挺好奇的，那些离职人的心理，我很能理解，留下来的你们，我看不懂。假如是我在前线出差的话，看到要住那种卫生环境的小旅馆时，我可能当场就提交离职申请了。听你这么说，技术也没什么技术含量，又折磨人，你为啥不离开呢？”
“首先呢，海哥还是有点实力的，他一直关注着科技前沿的东西，能给予下属一定方向上的指导，我还是想要跟着他发篇期刊论文的，充充门面。再者呢，留下来的都是年龄相仿的年轻人，相处氛围也很好，出差留下了革命友谊，换个工作不一定能遇到这么些好同事了。最重要的是，我量产经验不丰富，上家公司破产倒闭，上份工作也才干一年，如果我现在不在优曼待够两年的话，我的简历就不值钱了。”他说的很无奈，透出一种被现实捆绑的妥协感，“起码要把B项目量产交付做出来，写简历上，镀镀金。你观察观察那些能马上离职的，都是有经验的人，他们有底气，他们不愁在就业市场上没竞争力，我这种资历浅的就得拼命熬，挺下去。”
天晴点点头，确实现在就业环境不好，大把的人等着就业，学历贬值，跳槽太频繁的人总是会吃亏的。
“我有经济压力，经历过前司破产倒闭欠薪等事情后，我不敢轻易换工作，现在大环境不好，到处倒闭裁员的，谁能知道我就算现在换了下家，下家公司会是好还是坏呢？唉，就这样吧。”
天晴点点头，确实现在跳槽的隐性成本增高了，“唉，我最近遇到的一个中年候选人，也跟我是这么说的。他也是因为公司倒闭被欠薪而失业，老婆又是全职太太，在上海有房贷、车贷，还刚生了二胎，他压力很大的样子，几个月没有收入了，也没找到别家合适的机会，降薪也愿意来我们公司。他40岁了，没啥合适的机会。”
“那他肯定更焦虑。”
“我其实很不明白，他是农村背景，又没有家庭的托举，在上海贷款买房买车，怎么敢轻易生二胎，而且老婆还是全职太太，经济风险也太高了，他们家怎么敢的呢？”
“唉，天伦绞杀局。”
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你可以回去查查。”
“那你当初为什么选择优曼呢？”
吴工笑笑，“那你呢，当初为什么选择优曼呢？只顾着听我说了，我也想听听你的想法。”
“大概是因为对自动驾驶这种高新技术朝阳行业的向往吧。我当时找工作就想着一定要进来这个行业看看，面试过程中发现好多公司都还在ppt造车搞智驾阶段，担心它们的稳定性，而在优曼的终面中了解到：优曼有量产项目，还有F公司这样的车企做大股东帮忙牵线拿项目，资金链应该是稳的，看起来更好些，我就来了。当时慧琳姐还给我介绍老板和技术团队的几个高层都来自E公司，听起来技术上还是有点东西的，我就最终选优曼了。”
吴工微笑着听着，“那你现在进来了，感觉怎么样，感觉这个行业怎么样？”
“我已经不怎么关心行业了......唉，还是得关心，工作上得用，得去跟候选人沟通，但是没有之前那种自发产生的新奇感和向往了。”
“祛魅了？”
“嗯嗯，算是吧。”
终于走到了地铁站，都快晚上九点了，这个点下班等地铁的人也不少。地铁到站一开门，大家都跟丧尸回笼一样上车抢座位，都是标准的互联网科技公司的穿搭，无精打采又漠然的神情都差不多，都看起来没有什么活力，这个点才下班怎么可能有活力。
“你刚才提到F公司，你知道吗，他们跟我们关系恶化了，在B项目现场，吵得很严重。”吴工带着八卦的意味，“感觉做完这个项目要散伙的样子。”
“怎么可能呢，我领导说还要进一步投资呢......”
“你还是挺信任你领导的。”吴工面带微笑，“我们什么时候发年终奖，你知道吗？”
天晴摇头，“但是晓春姐说肯定会发的，不用急，这个不会欠。”
吴工点点头，“系统最近赶走很多哇。”
“嗯，因为他们不愿意出差加班。”
“可是算法这边，也有很多人排斥强制出差的。”
“你想说啥？”
“就是感觉这个理由很牵强。”吴工意味深长。
天晴盯着他，“怎么说？”
“你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？”
“大概知道点。她们告诉我就是因为出差加班这个原因，没啥特别的。”
“你好像干啥都是听她们说，你没有跟员工直接聊过这件事吗？我记得你好像是他们的BP？”
“芳芳姐说没必要，了解的越多，知道的越多，就会越累。她们说啥，我就听着，我也不想打听。”
“那你这hrbp当的......”吴工说完感到有点冒犯到天晴了，赶紧换了一种语气，“我没啥特殊意思啊，我只是觉得你的这个职位，更需要你自己去了解发生了什么，然后形成自己的判断。”
“也没多大必要，有自己的判断又有啥用呢？她们让我干啥，我就干啥，这就行了，就那点工资，干嘛瞎操心。”
“那你就成提线木偶了，对你的职业发展会好吗？你好像有点抗拒去深入了解你的职场啊。当然，确实，啥事也不知道，更轻松些。”
天晴被问住了，有点不开心，“我没机会发表自己的意见，就算发表了，也没有被重视过。唉，无所谓，反正她们是为我好就行，让我干啥我就干啥，无所谓的。”
“可是你不自己去了解真相，只靠着过滤好的信息，你能当好hrbp吗？”吴工进一步发问，“你别误会啊，我不是在否定你，我只是觉得，你要是出出差，也去前线了解一下你负责的部门员工的真实工作状态，可能工作起来会更得心应手。”
天晴听了之后，不吭声了，她可不想出差，但吴工说的话确实有点道理。
地铁刚停靠在一站，马上窜上来了一个格子衫男，坐到了天晴他们对面，迅速从背包里掏出了电脑开始劈里啪啦敲键盘；隔壁空旷处，有人围着车厢中央的柱子转着圈，打着电话处理工作中，手在胸前飞舞着......
“你瞧，”天tຊ晴给吴工使眼色让他看这些还在地铁上处理工作的人，“他们好拼啊，我可做不到。连加班回家的路上，坐地铁时都还要继续处理工作的话，我会抑郁的。”天晴借机岔开之前不愉快的话题。
吴工笑笑不语......
到站了，天晴先下了车，跟吴工挥挥手告别，吴工微笑地点点头......
今晚之前，吴工在天晴心中的形象，都是谦虚又寡言少语的，他发言时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，他不是那种会轻易发表意见的人。但她没想到今晚会跟吴工聊这么多，也没想到自己的工作态度会被他质疑。当他柔和地说出这些话时，又带着一股让人服从的力量，敲醒了天晴心中的某些念头，算不上惹恼天晴，却也她带去了一丝不愉悦。当然，天晴还是分得清好赖话的，今晚这番话包含着他的真诚和好意，以后她再回过头想起这段话时，更觉得感激。